2010年3月6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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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張貼的訪問:舒琪 says... (上)
早前接受了台灣網上雜誌《放映周報》(http://www.funscreen.com.tw/)的訪問。訪問時談了很久,大概礙於篇幅,刊出時好像有點刪節。這是原文;怕太長,分三段張貼。
日期﹕2009年11月13日
地點﹕香港九龍酒店龍逸軒
訪問者﹕葉月瑜教授(香港浸會大學傳理學院電影電視系)
校訂﹕舒琪 ﹑許琤
葉月瑜: 我們都知道在過去20年,你是華語電影界中非常活躍的成員。從最早從事影評﹐而後在業界嘗試各種各樣的角色﹕導演、編劇、製片、宣傳、獨立製片、帶動新浪潮等。舉目可見,好像沒有你沒做過的。研究香港電影史或是華語電影,你必是個很重要的人物。現在你是香港演藝學院電影電視學院的院長,一個很重要的電影教育者。想請你談一下從事電影工作的路程。
舒琪:這個東西﹙從事電影工作﹚其實完全沒有一個很強的自覺,因為一直以來就是很喜歡電影,有什麼跟電影相關的事物我都喜歡。有些時候可能會有一些事情做的不好,不能繼續做下去。比如說導演,一開始的時候票房不好,沒有電影拍,一定要做些別的事,但是我找的工作,或是那些工作找我的時候,都是跟電影有關係的。對我來說,只要是和電影有關的,我都喜歡做,所以一直下來就嘗試過很多事情。就拿我剛提到的導演來說。我是從評論開始的﹐當時在電視台的譚家明看到我評論他的作品,就問我要不要當他的編劇,那我就做了,他們從電視到電影,我也跟著從電視轉到電影。一開始是當副導演,再當編劇,編劇之後有一個機會讓我當起導演來,但第一個電影不是很成功,也不賣座,所以第二部電影就遙遙無期了。但那時候剛好是香港國際電影節找人當節目策劃,由於沒工作,那又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所以就做了。那一做就是三年,三年下來一個偶然的機會﹕因為我當時跟許鞍華很熟,其實在沒有做電影節之前,在電視台時已經認識她了,那時候她拍了《投奔怒海》。當時是一部很冷門的電影,沒有人會去看,是夏夢小姐當的監製,而她那時候的身份還是左派,幾乎不是很多人會願意去跟他們工作,但是對我來說她是好朋友,我又很喜歡那部電影,所以幾個人就一起幫她做宣傳,包括我、劉天蘭、岑建勳。結果就在那時候開始接觸了宣傳的工作。做了宣傳之後我就去電影節工作,在電影節工作之後,岑建勳就成立了德寶公司,然後因為《投奔怒海》的關係,就找我去做宣傳,所以我就離開電影節去做了宣傳。從宣傳就很自然的發展到發行,工作就是替他們推電影、推電影節。在電影節的時候,看到其他國家的電影,都是一些藝術電影。我的習慣就是當我很喜歡一部電影,我就會到處跟別人說,這事在今天很容易,如果DVD出來了,我就借你看,可是那時候什麼都沒有,我看完一個很喜歡的電影,往往有一個感覺,就是這部電影如果能讓很多人看到就好了,那我就可以跟人分享多一點。當時發行那些片子,其實一點都不貴,所以我後來有一點錢就自己把那些片子買回來做發行,中間也監制了一兩部電影發行出去。因為發行認識了很多發行公司的老闆,包括年代公司的邱復生、安樂公司的江志強。安樂公司後來有了它的藝術戲院(百老匯電影中心)。當戲院成立的時候,老闆江先生就想將有一部分發展成一個書店。他很穩健,自己沒有做過書店,所以想找人做,好過自己做,所以他就問我。而我自己一直在看電影書,又很喜歡買書,所以我當然願意做。因為地方很小,成本也很低,也因為他的關係,租金不貴。在九七的時候,我就拉了兩個朋友開了「壹角度書店」。那個時機也很好,因為剛好是《鐵達尼號》上演,好幾個月人流都多,生意也好,覺得第一家開起來很成功,所以又開了第二家,結果就失敗了,因為投資比較大,之後發現自己其實也不適合做零售的生意﹕花很多時間,牽扯很多財務的問題,看到一堆數字心裡面就已經有抗拒,但是前前後後也弄了四年,最後就決定關門,有一點像是壯士斷腕。關門之前很湊巧的是那時候許鞍華已經開始在教書了,她在城市大學教了兩年,然後就轉到香港大學,但是在港大的時候,她的身體不好,下半年她沒辦法教下去,就找我去幫她半年,那時候因為我在書店很不開心,就決定去幫忙。在港大的那半年,等於是個避難所,進去就覺得很舒服,雖然對那個環境還是不太習慣,但是因為我是代課的,所以就沒人管我,我那半年就好像是一個重新進修期,因為要備課,重新看了很多書,我覺得很多東西都要再思考,包括對電影所有的看法,還有從前對電影的一些觀念。我決定要把書店關掉的時候,關本良就找我,因為他那時候在演藝學院教攝影,他說我們要請人教導演,你要不要來?招聘最後一天我才把東西都交出去,他們就聘請了我,到今年已經第九年了。所以其實事情都是一些機緣巧合,我猜主要是對我來說,除了電影之外,我不能做任何事情,因為我的能力還是有限的,一些普通的事情我還是能做,但是我的心不在那邊,你要我做任何的工作,我最後還是會回到電影。我還是要每天看電影,看點書。什麼都是電影,所以我心一直不會放在其他行業身上。我覺得我的命好,我一直以來所有的工作幾乎都是有關電影,對我來說沒有損失。不論做什麼都好,對電影的思考都有增長,因而我都會接受。唯一我沒有做過,我也覺得我做不成的,就是技術部門。因為我對機器有點害怕,故此我從來對電影攝影、錄音、剪接等技術幾乎完全不懂,但是這九年來的教學,都涉及這些部門,所以略懂了一點,但是要動手動腳去做的時候,我絕對不行,有一些東西我是完全拒絕去認識的。
葉月瑜: 你會不會覺得技術並不是最重要的?
舒琪:我覺得技術重要,非常的重要,但幸好我不是技術人員。當然認識這些東西對我會有更大幫助。所以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對人,而且你要相信那個人,這方面嚴格來說,並不是很大的問題,比如說我找黃仲標當攝影老師,這怎麼可能會錯呢?他的經驗、他過去做的東西、他的為人……。如果我年輕的時候,硬要我去碰技術這些東西,可能我也是會懂,可是我命好﹐不用去碰這些東西,所以就沒做。
葉月瑜:那麼在這麼長的旅程當中,你覺得有沒有哪個部份,最值得再詳細的去敘述,在這個旅程裡面,有什麼是你特別想要說的?不管是導演或是其他方面的電影製作。
舒琪:如果從製作上來說,不同的部門,我覺得最難當的是製片人,我也覺得是我當得最不好的,因為中間可能有一個因素是﹕我自己也是導演。所以我老是覺得導演不可能當製片人,因為導演的主觀意識很強。你去當別人的監製或是製片人,不外乎兩個原因,第一個就是這些東西你想拍,但是有很多因素你不能自己當導演,所以你找一個導演去拍。這是最不好的,你一定會有一個先入為主的觀念,從創作上你就會很干擾導演。我猜徐克當時一定有這樣的體驗。因為我認識徐克。他的創作力很厲害,有很多東西想拍,但一個人沒有辦法拍,當時也是一個電影環境很好的時候,他就當起監製,很多導演拍的都是他想拍的東西,可是那些導演拍出來的東西,肯定不是他想要的,一定會不一樣。那也不是好不好的問題,從他的角度上來看一定是不好的,因為不符合他主觀上的期望,他就變的有時候會干擾或是插手,有時候就變成他拍。我在這個過程中也有這樣的感受,談的時候很好,可是拍出來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就覺得很不好。事實上可能並沒有那麼糟糕,但是感覺很不舒服,變成你會給導演一個很大的干預,這樣很不好。第二個原因,就是人家來找你當監製,這樣也不好。因為這樣的話影片並不一定是你會感興趣的,然後很多時候你以為你會幫到導演,可是對那些導演在製作上會造成一種心理,就是他找到一個監製,他就希望他只要專心在創作上就好,其他的他什麼都不管,結果我的經驗下來﹐這也是很不好的。因為我有過參與不同部門的經驗,所以決定以後我再當導演的話,我不會管製作,但是我一定得參與,包括拍攝的時間、場地的需要﹑或是場景的限制,我都一定會參與。因為作為一個導演,你不可能說完全不管,這個製作如果完全交給別人的話,其實別人也很難配合你,而這個製作客觀上到最後一定會有它的限制,所以變成最後弄來弄去都弄的很不好。你作為一個監製,你要給導演一個很大的創作空間,他拍出來的東西又不是你想像中的東西的話,除非是你自己出錢,不然你還是要跟老闆交代,你又不能護著導演,不好就不好,可是你還是要把它完成,這個感覺就很不舒服了。這個作品明明就不理想,你還是要跟投資方說這個很不錯。我也不想要說謊,可是你要插手干預,這樣又變得很糟糕,所以我覺得當一個監製或是一個製片人,其實很難。我基本上都不想再當了。但是問題是學生找你,你很難不當,有一些學生你也的確想要幫他這個忙。
另外一件事,是我覺得也滿有趣的﹕我從評論/理論開始,現在我又從事電影教育,教育其實跟評論/理論很有關,於是我又回到理論來了。我覺得你對很多理論要很清楚。很多人不是從理論出發,理論讓人覺得就是要有很多文字的東西,好像要唸很多書,的確這也是需要的。理論是讓你搞清楚你的理念,你不搞清楚你的理念﹐對整部電影沒有一個很透徹的認識的話是不成的,不是不能從實踐出發,可是你會發覺中間要摸索很多東西你才能懂。如果你問我唸電影有沒有用,我會說你一定要唸電影。特別是如果你認為電影是一種藝術的話。當然藝術可以跟理論完全沒有關係,但這是很例外的,因為到最後藝術就只有兩個方面﹕一個理性的、一個感性的。我作為一個教育者,我最想告訴我們的電影工作者,就是電影是一定要唸書的…這也許不是一定,但是你能唸書的話,或是你有這個基礎的話,對你一定是好的。
葉月瑜:那就是說在學時的訓練是重要的,電影畢竟也是一個學科,跟以前它只是一種技藝不同。
舒琪:這個概念我覺得很重要,但是很不幸的到現在我們的工業還是不太能接受。這可以理解,可是這也是造成我們現在工業開始落後的原因,因為周圍的國家,所有的電影從業員,都是有這些訓練的。
葉月瑜:要做產業升級,一定要有這些能力才能夠升級。
舒琪:而且有一些觀念,我覺得很難推行,因為我越來越明白到﹕製片、編劇、導演、攝影、錄音、剪接,這麼多部門,從工業的角度來說,你要我衡量那一個崗位是最重要,我會說是製片人不是導演,我也覺得製片人也應是全學校最棒的人才能當,因為製片人的要求實在太多了,那個範圍太廣了。
葉月瑜:像我們剛剛談到你的過往經歷,你這些都要兼顧到,才有辦法做一個全方位的製片。
舒琪:所以說這跟我們傳統的香港工業概念不同,香港電影工業現在還是以導演為主,導演隨時可以說我今天不拍這個東西,就不拍了,本來要拍一天變成十天,這些事是完全不行的。
葉月瑜:我想再回過頭來。你在這行做了這麼久,你覺得電影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麼?你剛剛說了,你離不開電影,不管你做什麼最後都會回來這塊領域,為什麼?它的驅動力是什麼?
舒琪:我猜是因為沒有一部電影是相同的,每一部包含的變化是無窮無盡的。你每拍一個電影、每看一部電影,都是不同的經驗,所以第一你不會停下來。它變成你一定要追下去。你看了一部很好的電影,你就會覺得你學到了一些東西,那是不會停止的,所以那就變成是一種生命的推動力。包括你構思每一場戲,或是你講的每一堂課。對我來說﹐要我把過去那一套又講一次,我會有一點不甘心。有時沒有辦法或是沒時間去備課,你講完就很不舒服,你就有一種新的推動力,找新的教材或是新的不同的方式去講,然後會發現原來那個東西又給了你新的看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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