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27日星期二

日誌
今天偶訪的網站:經典電影海報 Redux
網站叫《Alien Corset》,網主 David O'Daniel 是三藩市 Castro Theatre 的海報設計師(記得 Gus Van Sant 的《夏菲米克的時代》(Milk)嗎?記得那條卡斯特羅街(Castro Street)嗎?這所著名的經典電影專門影院就在這條街上),替不少老片設計了一系列的嶄新海報,網站裡可以看到(和買到)這些作品,大部分都是絲印製作,大、小在 18 x 24 與 24 x 36 之間,風格很有 70 年代的迷幻和普普味道,最新一輯是史丹利 • 寇比力克的六部電影。我最喜歡的是這張《大開眼戒》(Eyes Wide Shut, 1999): 海報那帶點中古色彩的背景圖案、高雅卻深沉的用色、誘人的裸女、神秘面具、蜘蛛爪、高跟鞋和祭杯都與影片的 decadent 風格與內容配合得近乎天衣無縫。

其次是這張《發條橙》(A Clockwork Orange, 1971):

海報是眾多作品中最大型的,以橙紅色為主(實物的色彩應該比電腦上的效果要強得多)。單就設計言,它沒有什麼能夠被挑剔的,但我會嫌它欠缺了影片的未來世界味道,那個腳踏車輪和裸女與美腿的形象,會更接近費里尼多一點。影片的暴力元素沒有了,那三張貝多芬的肖像表面上與影片配合,但寇比力克雖然用了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做配樂,但其實與貝多芬沒多大關係。That said,這仍是一張佳作。(O'Daniel 說海報有很嚇人的效果,目的是想製造交通意外。信焉。)

至於其他的佳作,還有 Peter Yates 的《渾身是膽》(Bullitt, 1968)(橫看豎看永遠都好看的史提夫 • 麥昆!)、Michael Powell 的《紅菱艷》(The Red Shoes, 1948)(售罄!)和《魔光幻影》(Peeping Tom, 1960)、希治閣的《觸目驚心》(Psycho, 1960)(售罄!)和《鳥》(Birds, 1963)。網址是:http://aliencorset.blogspot.com/

我已經決定要買《魔光幻影》那一張!

2010年4月25日星期日

日誌
今天要引述的人:華納 • 荷索(Werner Herzog, 1942 - )

這陣子,經常在網上接觸到華納 • 荷索的名字,大抵是因為他去年一口氣拍攝的兩部美國電影,《The Bad Lieutenant: Port of call - New Orleans》和《My Son, My Son, What Have Ye Done》,前者(重拍 Abel Ferrara 導演, Harvey Keitel 主演的 cult classic)剛發行了 DVD 和藍光,後者(David Lynch 監製)剛公映,所以曝光率特高。他最近期有兩則消息。其一是他剛得到法國政府批准,進入 1994 年被發現的舊石器時代前期的夏維-波恩-達克石窟(The Cave of Chayvet-Pont-d'Arc)內,拍攝裡面的的壁畫。這座古蹟到目前為止仍未開放,荷索是唯一獲准入內並進行拍攝的一人。他說他會用 3-D 攝影拍攝,但因為洞穴裡很狹窄,不許佈燈,所以機器是他與攝影師研究改造的,用的只是輕便的冷光。荷索事先張揚,他的 3-D 絕對與目前流行的不一樣,目的是為了突出史前壁畫的立體效果。消息二,是他為近年來聲名鵲起的美籍伊朗裔導演 Ramin Bahrani (Roger Ebert 譽他為「美國新一輩的偉大導演」)執導的一部短片《塑膠袋》(Plastic Bag, 2009) 作出聲演,好評如潮。

我兩個月前在柏林見過了荷索。他是官方競賽項目的評審團主席。他的第一部劇情長片《生命的訊息》(Signs of Life, 1968)也在回顧展中放映,他親臨介紹影片(可惜說的是德文)。跟他的電影一樣,荷索的身型很高大,但聲音卻在鏗鏘中帶著幾分溫柔與哀傷。他在《塑膠袋》裡「演」一個浮沉在殘酷不仁的人世間裡的塑膠袋,出奇地貼切,真不作第二人想。影展期間,工業雜誌「國際銀幕」(Screen International)每天闢了一個小欄目,名曰「華納的智慧」,引述他的一句「金句」,充分顯示出他的睿智與幽默,想不到竟成了影展的最熱門話題之一。我剪下幾段,翻譯如下:

- 我在 2009 年只看過兩部電影,都糟糕到名字不提也罷。

-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德國。但——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德國卻把我忘了。

- 《黑暗的教訓》(Lessons of Darkness, 1992)在柏林電影節放映時,1,400 人發出了憎厭的嚎叫。我步出戲院時,最少有 100 人向我吐口水。

- 醫學上我神智十分正常。打個例子,我想我起碼正常過整個美國電影工業。

- 通過創造,通過想像,通過捏造,我比很多廝小的官僚都要誠實。

荷索一生,充滿叫人不可置信的傳奇,像他挑戰一名新導演如果能拍出他一直嚷著要拍的電影便吃掉自己的皮鞋的故事(那名新導演是後來在記錄片界煊赫一時的 Errol Morris)、像他為了「阻止」德國電影歷史學家 Lotte Eisner 的死去而決定從慕尼黑徒步至巴黎的傳說(結果患了癌病的 Eisner 果真多活了八年)、像他在戶外接受訪問時被一名狙擊手用氣步槍擊中卻若無其事堅持要把訪問做完的活劇,還有更多更多一針見血的雋語,都可以在 IMDb 找到。這裡就不贅了。

Links:

荷索談拍攝史前石窟壁畫及《塑膠袋》的網址:http://blogs.suntimes.com/ebert/2010/04/the_ecstary_of_the_filmmaker_h.html

荷索被射擊的網址:http://www.youtube.com/watch?v=ylXqc8TQ15w

2010年4月22日星期四

日誌
今天看到的好消息:Robin Wood 遺作將面世
芝加哥影評人 Jonathan Rosenbaum 在他的部落格透露,不久前逝世的英國影評大家 Robin Wood(1931-2009),其遺作由他的長期伴侶 Richard Lippe 整理出版,其中多本是小說和劇本。今年九月,將率先出版一本 Wood 最個人,也是他最自豪的長篇小說《Trammel Up the Consequence》,內容和行文據說十分露骨。這小說屬私人出版,想購買的可以直接致電郵給 Lippe (rlippe@yorku.ca),售價估計約 30 加幣(含郵費——北美以外可能較高)。我記得約十年前,Wood 曾在他的文章裡說過,他日退休不再撰寫影評,將專注他不擅長的創作小說。但其實他從沒有停止過影評寫作,其小說創作也遂一直只聞樓梯響,沒想原來已完成多部(還有劇本呢!),不過是未曾發表而已。Wood 是我最敬仰和影響我最深的作者。我很為這消息而雀躍。他的逝世在目前犬儒和充滿自憐自怨的評論界裡(光是近期為數不少的評論人為影評是否已死,又或是為某幾個不入流的導演與影評人之間的糾紛而吵個不休的情形,便已經夠瞧的),不算有很大的迴響(特別是年輕一輩的 bloggers, 相信肯去讀他的文章沒幾個)。我近日仍在斷斷續續地重看他的著作,想的特多,改日再與同好者分享。Meanwhile,得先給 Lippe 發一個電郵。

2010年4月19日星期一

日誌
今天看的電影;《雙情路》(Brothers, Dir: Jim Sheridan, 2010)

(又一個很爛很爛的譯名!)

我覺得荷里活最厲害的地方,其實不在它的製作,而是演員——它擁有的優秀演員,不論老、中、青,雖未至於俯拾皆是,但起碼數之不盡。《雙情路》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論整體成績,它頂多只是一部中等水平的作品,但卻因為演員們的精彩演出,而使得(大部分時間)都具可觀性。就說 Toby Maguire ,三部《蜘蛛俠》下來,怎樣也算是炙手可熱吧,但仍減磅演出(真的是瘦骨嶙峋),光是投入的程度已經教你無話可說,更何況表現同樣出色。演弟弟的 Jake Gyllenhaal,論戲份已蝕底很多,但不獨不會搶戲,而且還刻意把演出壓得更低調,效果沉實可信,Roger Ebert 說得好。未看電影前,沒法想像二人會是兄弟。但在戲院裡不到 15 分鐘,便已完全相信他們是對感情深厚的好兄弟。Natalie Portman 其實有點 miscast。我老是覺得如果這角色的年紀再大一點,劇情的發展會有更強的複雜性;而且她也委實太漂亮了,致使後來 Gyllenhaal 被她吸引來得太理所當然。但儘管如此,她的演出仍是動人的。我還未來得及說演父親的 Sam Shepherd、只客串了一場戲的 Carrey Mulligan、和演大女兒的 Bailee Madison(才不過 10 歲半!)呢。

《雙情路》重拍 2004 年的同名丹麥片。原版我沒看過。荷里活版我覺得不好看的是戰爭部分,一來把塔利班寫成冷血、滅絕人性的魔頭沒有新鮮感;二來劇情太 predictable(Macquire 很明顯會死不去)。好看的是片名已提示了的手足情和家庭裡的暗湧與衝突。其中兩場 Macquire 上戰場前後的食飯戲,是 Jim Sheridan 處理得最細膩和最有戲味的(全靠演員的演出、分鏡和剪接的控制,不由你有任何花俏的技巧)。但有點奇怪的,是本來朝這方面做出發點的劇本,到了後來卻偏向了反戰的主題。兄弟倆的和解只靠一通簡單的電話就處理掉,叫人很不是味兒。如果原版也是這樣子,便是改編沒做好,太懶惰了。

但還是有好看的地方的。

2010年4月13日星期二

日誌
今天想寫的人物:基斯托夫 • 贊祿西(Krzysztof Zanussi)(下)
先生給同學教授了兩節課。第一節講怎樣敘事,即是怎樣去寫一場戲,怎樣構思、設計人物和尋找(或製造)衝突和戲劇性;第二節講怎樣處理演員。前者是他早已準備好的,因為他覺得今天流行的電影都儘在玩弄一些所謂出奇制勝的結構——他在往學校途中特別向我提到了塔倫天奴的例子。「我不怎樣喜歡他的電影,」他說。至於後者,則是應同學的要求講的。他講授的方法很實在:只是從自己作品中各自挑了一兩個片段做為示範,但在放映前卻對片段內容的來龍去脈,和他構思的因由,由頭到尾仔細地講述一遍——其實是把創作的過程原原本本地呈現給同學們看,好讓他們明白、以至掌握到其中的方法。比如第一節用《無聲太陽的歲月》的開章做例。這是個愛情故事。愛情故事如何才可以盪氣廻腸?那便非得要有點大時代背景,男、女主角要克服重重障礙始能結合(又或始終不能結合)不可。又因為這個電影一開始便有美國資金,於是他便把故事背景設計在二次世界大戰後,男主角是個美軍,女主角是名波蘭難民,與年老多病的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後來成為兩人戀情的另一障礙)。兩人相遇在波蘭邊境,美軍剛好進城,女主角則流徙到那兒。二人言語不通,連基本溝通都有問題,但卻心有靈犀(這便是浪漫)。他們相遇的處境得與眾不同,要有新鮮感(這是先生經常強調的東西——別的電影如果都做過的,便是沒有新鮮感;觀眾都看過,如何對你的電影感興趣呢?)。他想出的點子,是女主角趁運載難民的火車駐站停候時,為了打發時間,在公路邊完成她還未畫完的一張畫(「我太太是畫畫的」),因為物質缺乏,部分顏料唯有用牙膏和鞋油替代。這時候男主角的軍車經過。他便急,躲到路旁一輛被廢棄的軍車後就地解決,卻不料被女主角看到了。兩人都尷尬不已,美軍想解釋,但說話卻不管用。這場戲完了,兩人就分手了。但故事既然要他們注定走在一起,於是便得想過第二次會面的情境...如是者就完成了基本構思。 不過,構思是一回事,實際拍攝卻往往是另一回事。比如女主角用牙膏來繪畫白雲,在銀幕上,觀眾卻無法知道女主角手上拿著的竟是牙膏,電影也不可能給牙膏一個大特寫,所以這細節雖然有趣,卻原來「得個諗字」。男主角小解被她看到了,畫面不能不有所廻避(總不成讓他向著鏡頭撒尿吧),出來的效果也沒說的好玩。這些先生都坦白地承認了。 《無》片劇情經歷數十載。男女主角最後還是兩地相隔,抱憾終生。女主角 Maja Komorowska (先生最喜歡用的女演員,漂亮,並帶一份飄逸出落的氣質)要化老妝。不過伊人現在也垂垂老矣。先生的最新作品,《驀然回首》(Revisited, 2009),找了她演與他第一次合作,在《家庭生活》(Family Life, 1971)裡飾演的角色。真實生活中的 Maja 老得依然滿有氣質,比在《無》片裡的浮腫老妝勝多了。「但歲月畢竟無情...」先生獨自沉吟。

第二節課前午飯,我問先生,今天回顧六七十年代東歐新浪潮諸闖將的作品,我往往驚訝於其攝影之卓越成就。比方說《家庭生活》的第一個畫面,鏡頭從高廈的窗口拍出去,先是跟蹤著兩輛汽車好一段路程,然後順勢鬆開(zoom out),見城市遠鏡,繼續拉後,變焦見窗,前景走過一名女子,再順跟橫移,同時鬆開見工作間全貌;構圖、跟焦、演員走位、影機運動,節奏從容有致,一氣呵成,表面隨意,實則難度甚高。全片大部分劇情都在一間陰沉森冷的大宅裡發生,對比著室外的明媚春光,長鏡頭追隨人物進進出出,大幅度來回搖動,反差對比很大,但卻掌控得宜(「我們並且沒有太多的燈光,全是又笨又重的 arc light,那時的膠卷感光速度又慢,」先生插嘴)... 這成就到底是自覺追求及冒險實驗的結果,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偶得?還有當時底片的供應相信應有嚴格限制吧?...先生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你得明白,那年代我們沒有很多錢,但卻有大量的時間。」在共產國家,人均收入微薄,從事電影的,有片拍便有額外收入,所以拍得越長越受歡迎,有時一部普普通通的製作也可以磨上一年。不夠膠卷,以策安全,遂重覆綵排,越是綵排,便越多實驗。我聽得傻了。

來自哥倫比亞大學的謝飛里問:你怎樣選你的題材?怎樣搜集你的素材?都靠生命裡遇上的人物,聽回來的故事嗎?先生一樣地好整以暇,呷了一口花雕:「最好的方法,是隨時隨地帶著筆記本,每天起碼記上一則觀察到的人或事,或所思所感;日子有功,便是你的私藏寶庫。」我會心微笑:創作沒有獨門秘笈,每個老師,不就都曾這樣提示過學生?但有幾個肯聽肯做?謝飛里輕輕揚了揚手中一本小小的筆記本。不愧是來自哥倫比亞的高材生。

第二課。處理演員,其實就是要理解人物的反應,在可預見中的反應再加一點變化,也許便會有一直強調的那份新鮮感。示範片段來自一齣電視劇。馳聘商場的女強人,跟英俊年輕的司機上了床。女強人乘人之危用手段騙掉一名殷實商人手上僅餘的產業,司機看不過眼要揭發她,女強人威脅要把與他不可告人的關係向他的妻子披露。司機決定先發制人,向妻子表白一切。該怎樣處理/設計妻子的反應?晴天霹靂,大哭大鬧?還是不動聲色,力挽狂瀾?坦蕩蕩的司機把女強人的陰謀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女強人惱羞成怒,又怎樣反應?先生的處理在收放之間,均恰到好處。它還是滿通俗的(畢竟是入屋的電視劇),但卻絕不廉價,充滿智慧。

2010年4月3日星期六

日誌
今天想寫的人物:基斯托夫 • 贊祿西(Krzysztof Zanussi)
我一直感恩我是一個幸運的人,否則不會有機會遇見和認識那麼多的傑出電影工作者和學者(有些還是大師),上他們的課、聽他們的演講、與他們面對面聊天、通訊... 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可能有點誇張,但每次總會啟發良多,或茅塞頓開,卻是事實。
贊祿西自不在話下。
先生今年 71 歲,但文質彬彬,精神奕奕,出席場合,不論大小都一貫的西裝領帶(他訪港前 AB 在電郵裡已給我提供了這項情報,果然不虛)。AB 又說他講話一般都比較有保留,說我應該會感受到那份距離—— 他說他有兩個外號:同儕喚他作「長官」,同學叫他做「神父」。但我覺得他其實不乏幽默感,大部分時間都很坦率。 他的英語說得流暢極了,聽說還會其他幾國語言(他早年曾被推薦做駐俄國波蘭大使,但卻被他拒絕了)。他又有很豐富的教學經驗。這次給同學們上的兩節課,便準備得十分充足。
他正式授課前,我選了一節奇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 1941-1996)的《影迷》(Camera Buff, 1979)的片段,作為介紹給同學們認識先生的「入門」。片段中,原本是工廠工人的男主角迷上了電影,特意跑去看贊祿西的作品,和參加放映後他親臨戲院的討論會,之後又邀請他去工廠的電影會演講。這場戲有一段餘韻:男主角回家後看見懷了孕的妻子,突然一陣衝動(我覺得其實是感動),情不自禁與她做愛。完事後,他躺在她懷中,跟她說見到了贊祿西。她問他有什麼感覺,他想了一會,說:「不知道,很複雜。」奇斯洛夫斯基是把電影、生命、創作、激情、性愛都一起並列,既是溫馨,又是澎拜。

片段放過後,先生沒作聲兩三秒,然後帶點唏噓地說:「電影導演是一門很孤獨的職業,很難得結交到很好的朋友。」後來有同學問他孤獨的意思是什麼。他說:「差不多所有導演,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是自私的、善妒的、自我中心的、虛榮的、驕傲的。所以不會有什麼朋友。(但也正因如此,所以在拍他的電影時,導演們一定要誠實,盡量追求真實/真理,那是因為電影會把他赤裸裸地呈現在觀眾面前,任何假裝都會暴露出來。)」

我知道他和奇斯洛夫斯基是好朋友,因為 Kino 版的《影迷》DVD 收錄了一段他談論奇氏的訪談(他說:「我倆從來沒有過任何爭執與衝突,即使是他替我的公司拍片時。沒有,連一些行政上的爭執也沒有過。」)但沒想到還是引起了他的一些感概。第二天中飯時,我跟他說他的《山巔的呼喚》(Constans/The Constant Factor, 1980)很多地方都教我想起奇氏的《盲打誤撞》(Blind Chance, 1987)——我直覺奇氏拍攝後者,是用來呼應《山》片的,探討的是人的命運到底是一連串偶然的總和還是冥冥中被預設的宿命(光是兩部片的片名就可見端倪,兩片的結局也都是一件讓觀眾措手不及的意外)。先生說,《盲》片的意念其實還來自他的另一部短片,叫《假說》(Hipoteza/Hypothesis, 1973),故事說一名教授與學生走在一起,分手時有左、右兩個方向選擇,影片就把這兩個可能性拍出來。他又說了另一件軼事。有次他替英國「衛報」寫了一篇文章,被邀請去倫敦出席一個盛大的發表會之類的,席上原來都是一些小國家的元首。他被介紹過後,其中一名元首對他的作品如數家珍地激賞不已,但原來他說的每部片都是奇斯洛夫斯基的作品,叫他啼笑皆非。
(他的另一名導演好友是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 1932-1986)。李焯桃告訴我,他在放映後的答問環節裡,勸觀眾不要吸煙,特別是搞創作的,因為創作時為了減壓,煙很容易一根接著一根地抽,嚴重影響健康。奇氏塔氏,就都是死於過量的尼古丁下。所以碰到抽煙的學生,他都會對他們說:我什麼也不要教你們,因為你們很早就會死去!課堂裡,他憶述與塔氏到美國旅行,來到大峽谷,親睹壯觀無匹的大漠,互相許下豪語,打賭誰會是第一個在那裡拍戲的人,結果是他贏了——1984 年在那片一望無際的黃沙上拍下了《無聲太陽的歲月》(The Year of the Quiet Sun)的最後一個鏡頭。但兩年後,塔氏卻與世長辭!我心裡想,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不知道先生會否寧願輸給塔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