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日星期五

日誌
今天看的電影:《地球毀滅密碼》Knowing,dir: Alex Proyas, 2009)
看完《地球毀滅密碼》,發現最 intriguing 的不是電影本身,而是(美國影評人)羅渣 • 伊拔(Roger Ebert)獨排眾議,三度為文盛讚本片(他給它四顆星的評價,屬中上水平)。他把大部分評論給予影片一致劣評的原因歸納為兩個可能性:1. 很多人不喜歡尼古拉斯 • 基治(Nicholas Cage);2. 影片的宗教式結局。
我是伊拔的 follower。我喜歡他清晰、簡潔、條理分明、不亢不卑的文字風格,又佩服他努力不懈、並且從不放鬆嚴格要求自己的作風。他抗癌手術失敗後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但卻比以前寫得更多更密,除影評外還開了個部落格,後者每篇文章均長三至五千字,內容除電影外,天文、地理、政治、哲學無所不談,讀者留言之眾,動輒以數百計(最高紀錄超過二千),而且往往洋洋幾百至幾千字,不少伊拔都會回應。是以我覺得他即使不一定是當今美國的最佳影評人,也肯定是最值得尊重和學習的一人。
但他今次對《地》片的盛譽,確實是失手了。不過所謂啦,老貓燒鬚,一次半次,並不影響他老人家英名。
跟大多數美國影評人一樣,伊拔的主要評論方法都是以(影片的)內容/主題作先行。他認為《地》片的主題是探討生命中 determinism Vs randomness 的本質,也就是有神論(神決定/主宰了人類的命運)Vs 無神論(生命裡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是偶然的,不可測的)的辯證。他覺得這項探討使影片別具智慧(intelligent)。另一方面他也覺得影片的情節充滿懸疑性,部分場面不乏驚嚇,是他看過的最佳科幻片之一(嘩!)。他在部落格的文章裡,承認他一邊看著影片時,一邊有意識地想到自己生命與影片的同步性(synchronicity)—— 片中尼古拉斯 • 基治飾演的天體物理學教授 John Koestler 因為妻子意外喪生,與伊拔突然受癌癥所襲,同屬生之無常。妻子的死亡和對當牧師的父親的反叛,使 Koestler 拒絕相信任何宗教。但兒子從學校的時間錦囊中拿到的一張填滿了數目字的紙,卻完全推翻了他的理念——他花了一晚(咁大把!)的功夫,發現那些數字原來準確地預言了過去五十年來地球上發生的所有災難的日期與死亡數字(時間錦囊是在五十年前埋藏在地下的)。最後的一組數字,預測了未來一個星期內將發生的三次災難,最後一次更是地球毀滅。So far,又是另一個個人救地球的典型荷里活/大美國主義的幻想故事(雖然最後 Koestler 的行動是失敗了)。
伊拔不諱言電影的情節喚起了他的個人經歷與感受,許是故,所以教他看得特別投入,這是他的坦率,很好(他素來如此!)。但他卻忘記了一件事情:這份共鳴,僅屬偶然(很諷刺的,也是一種 randomness!)。評論可以感性,但最後仍得以理性作依歸。他分析批評《地》片者所持的兩個理由,其實並非像他說的沒有道理。因為不喜歡一個明星(或演員)而連帶他/她主演的電影也口誅筆伐一番當然不妥。但說實話,尼古拉斯 • 基治那套總是半躬著身體、一臉痛苦與焦慮的表情的演出方法,這些年來可有過多大的改變?(也許罪不在他——都怪那些欠缺想像力的劇本與 casting director。)片中的 Koestler 是個麻省理工學院(MIT)的教授,但影片所見,從氣質到行為,都看不出有多大的說服力,後者還可以說是劇本累事(那場大學裡的教室戲跟片首小學生上課的序幕,寫法如出一徹,問你死未?),但氣質便不能說不是演員的部分責任了吧?影片的宗教味道,其實也非僅限於結尾。宗教色彩任重,於一部作品而言,都不是問題,但《地》片的宗教元素卻是二手兼皮毛,最後那些耳語者,有說是天使(隱約可見雙翼——伊拔說他走漏眼),有說是外星人(飛船的外貌集多部外星人電影的設計之大成)。我看卻是《X檔案》的A貨版。Preposterous」(荒誕、愚蠢)是我讀到用來批評《地》片最多的字眼(就連伊拔也不能避免,雖然後面帶個 but...字)。我看影片時,確實有這種感覺。
《地》片也非一無是處。兩場大規模的災難,一場飛機墜地,一場地鐵出軌,都有視覺上的奇觀效果。前者一鏡直落(mise-en-scene),後者用剪接營造逼力(montage),均可作示範教材,但前者演員出鏡入鏡的 choreography 有點生硬,後者在月臺上的群眾演員安排得也不夠自然,都是瑕疵。
最後一提,影片在 Koestler 解讀密碼時,用上了貝多芬的A大調第七號交響曲的第二樂章(Symphony No. 7 in A major, Op.92. Allegretto),但卻沒給電影的層次提升很多:第一次用在 Koestler 一邊借酒消愁(唉!)、一邊發現密碼真相時,第二次則用在影片結局時的所謂末日景象的(平庸)畫面上,皆無法襯托得起原曲悲涼、寂寞與凄愴的無盡意境。把這闋偉大的樂章用得最好的電影(——不要告訴我是《交響情人夢》呃!),是積葵 • 丹美(Jacques Demy,1931-1990)叫人驚艷的處女作《蘿拉》(Lola,1961)。那是影片的片首。在 Michel Legrand 的優美引子隱出後,一輛白色的美國轎車自遠而近駛進南特的海灣。車上走下一名全身白色西裝、頭戴白色帽子、口含雪茄的美國人。他看了看水天一色的海灣(兩個像輕輕謂歎的溶鏡),一聲不發又再上了車。貝多芬的樂聲揚起。男人開著車一直駛入城裡去。典型的丹美式 irony:男人是女主角朝思暮想的白馬王子(但現實世界中的白馬王子可真的要腰纏萬貫才成!),代表的是夢想,但何嘗不是(男主角底)浪漫的死亡?第七號交響曲所暗示的宿命,由是既貼切復黯然。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