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寫的電影:《給弟弟的安眠曲》(About Her Brother, dir: 山田洋次, 2010)
山田洋次是日本電影的最後一個大師,殆無疑問。不是黑心,但(假若)《弟弟》是大師的掩卷作的話,那便真的是大師整整半世紀導演生涯的一個完滿的句號!影片在以下多項層面中,都體現出大師有意給自己過去及過去作品作出的 wrap-up:
1. 通過一個巧妙的方式,山田向剛逝世不久的市川昆(1915-2008)-- 他對上一代的最後一名大師 -- 作出了最情深意重的致敬。巧妙之處,是他掇取了後者最負盛名的一部作品,1960 年的《弟弟》的主要人物關係(一對姊弟 -- 溫順忍讓的姊姊深愛及維護著桀驁不馴,一天到晚闖禍的弟弟,甚至因而錯過了適婚的年齡),續寫了另一個現代的故事,有相像也有不相像的地方;在故事最高潮的時候,又幾乎是市川作品的一次 replay (同樣的斗室﹑同樣的粉紅絲帶﹑同樣是瀰留的弟弟);但更重要的,是兩部作品都有著同樣澎拜的感人力量,但卻哀而不傷,教人痛在心坎裡,而不是單純的催淚。
2. 通過很多相近卻不一樣的鏡頭角度與環面構圖,山田同時向另一松竹先輩小津安二郎(1903-1963)致敬。影片特別像小津的,是那些過場的空鏡(走廊﹑通道﹑通天塔):攝影機角度都放置得很低。但與小津不一樣的,是這些低角度並非某種映像風格的堅持或呈現,而是山田這次看待人物的態度。這是一群極平凡以至卑微的人物,山田卻用鏡頭的角度使他們變得高大﹑可歌﹑可敬。(片中那兩個一直對吟子與小春母女心存某種色心,時不時吃兩口豆腐,卻其實無傷大雅的老頭,也教人想起小津的《秋日和》-- 與《弟弟》同是 1960 年的作品 -- 裡原節子丈夫的三名好友。)
3. 影片在開章時先後提到了 1969 年第一部《男人之苦》面世,和在 1970 年舉辦的大阪世界博覽會這兩宗事件。兩者都跟山田有關。先說後者。山田在 1970 年推出的《家族》一片,即把故事背景設在大阪世博的舉行期間,描寫一個住在九州的家庭(父﹑夫﹑妻和兩名小兒女)遷移到工業化的大城市生活的旅程。片中有很長一段戲就是在世博會場實地(偷)拍的。其中的幾個空鏡都給放進去《給》片了。大阪的那個通天塔也在《家》片裡出現了好幾次。《家》是山田拍了一年一部的《男人之苦》系列後,偶爾「抽空」拍攝的言志之作的第一部,不論片名和內容都標示了他作品中最關注的主題,有著極不凡的意義。
再說回前者。山田提到這個打破了健力士記錄的長壽片集,不是為了炫耀(就算是,也當之無愧),而是給影片設置了一項提示 -- 片中鐵次郎的角色,其實不啻就是寅次郎的化身。他具備了幾乎與寅次郎一模一樣的性格(樂觀但卻不務正業,不拘小節但卻不乏胡作非為,本性善良但卻有意無意經常性闖禍,接手爛攤子的經常是姊姊,能混上的遂只會是些不算太壞的風塵女子)。寅次郎拍到第 48 集時男主角渥美清(1928-1996)不幸逝世,銀幕上留下了一個未完的結局。我覺得山田拍《給》片的目的之一,就是給寅次郎一個終篇。
4. 影片用女兒小春(蒼井優)的視點展開敘事。這一點與山田的《武士三部曲》的第一部《黃昏清兵衛》同出一轍,不同的是小春很早就在影片裡出場,而且年紀尚輕(《黃》片的女兒要到結尾才亮相,而且本身已是一名老嫗)。幾乎是拍《給》片的同時,山田又帶領著一群學生拍了另一部也是講小城 / 地區故事的《大秦京都物語》。兩者的青春角度,顯示出山田對生命嬗遞的樂觀態度。
5. 最後也是最重要一點。《給》片維持了山田一貫作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在攝影棚(片廠)裡拍攝。片中時空,歷春﹑夏﹑秋﹑冬四季,有滂沱大雨﹑初雪飄飄;也有秋雨綿綿﹑風雪紛飛;有清晨﹑日正當空,也有黃昏和黑夜,全都仗赖超卓的攝影苦心經營。我一直覺得不懂「片廠拍攝」的導演還未入流。山田近年作品部部都是這方面的典範,《給》片更是頂峰之作。行將失傳的精湛藝術日後只可在此中尋覓。
晚春不是1960年的电影!
回覆刪除對不起,應作《秋日和》。謝謝指正。
回覆刪除呵呵,寫的時候,查閱的質料時英文,被《Late Autumn》的英文名字弄糊塗了。但當然,還是一項錯誤。再謝謝。
回覆刪除哎喲,又有typo -- “查閱的資料是英文”才對。唉!
回覆刪除尚有十六套寅次郎電影的光碟,何時會發行呢? 真的望眼欲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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